何云波

２０岁大学毕业，当大学老师，一晃四十年就过去了。学生们说：何老师六十甲子，高校从教四十周年，值得好好庆祝一下。我说，仪式虚文就免了。老之将至，生日之类，以后都要淡化，就像车载导航里说的：经过学校路段，要悄悄地过哈！如果大家想聚一下，“云何论坛”做了五期了，都在线上，那这期就在线下吧！主题可定为：教育之道。因为毕业的同学，大多还是从事教育的行当，无论大学还是中学，都会有些心得、体会，都可以谈谈。何老师不敢说领悟了教育之“道”，不过，感想或者教训，还是有一些的。就此唠叨几句，与各位新、老同学共勉。

(资料图)

一、自我是可以塑造的

曾经在很多场合说：何老师当年不想当老师，命运阴差阳错，却当上了老师。职业就像婚姻，这叫入错了行嫁错了郎。

不情不愿地嫁错了人，那就努力磨合，先结婚后恋爱吧！

那年，为了报考，我去找系里的领导签字。敲开门，他问的第一句话是：何云波，你考得上不？这话给了我极大的刺激：万一考不上，有何颜面再见江东父老？

于是发愤复习，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那时单纯且好强，硕士导师其实也是大学教过自己的老师，但根本没想到要去套套口风、划个重点之类，只觉得那样一来，老师可能嘴上不说，内心里就瞧不上自己了。

努力终有回报，１９８５年顺利进入湘大，在职读研，叫委培，其实与公费读研并无区别。扎扎实实读了三年书，完成一篇硕士论文（后来论文的几节分别发表在《外国文学评论》《外国文学研究》等权威刊物上）。毕业后，自感内力大长，然后终于可以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游刃有余了。

经常跟学生说，老师就是讲台上的一片风景。这风景，如何赏心悦目，分外妖娆，需要你不断地付出努力，完善自己。付出，才会有回报。躺平，那是以后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你是没有资格躺平的。现在还有一个时髦的词，叫“内卷”。其实，你自己强大了，风景这边独好，别人想“卷”你也“卷”不了。从来也没有救世主，这个世界上，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二、专心与用心

日本的一些匠人，一辈子就专心致志只做一件事，做好一件事。比如做料理、做棋盘、做刀具……

俺们身为教书匠，一辈子，也就只够一心一意，努力教好书，把讲台站成风景。

何老师年轻的时候，只会死读书，读死书，少世故，不玲珑，缺精明，不能左右逢源，所有注定入不了“庙堂”，也下不了“海”。后来想想，其实教教书正好。读书、教书、写书……俺们不缺的是勤奋、认真、执着。大学打排球，天天练站桩功夫，打到中文系排球队，从此成为一生的爱好。２０１４年，５１岁还帮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拿到学校教职工排球赛的冠军。研究生踢足球，风雨无阻练球，踢到研究生足球队。研究生毕业学围棋，不小心学出一个“围棋博士”。孟泽教授在为我的散文集《南山南北山北》写的序中说：老何打牌，都跟他下棋、做学问一样执着、认真。哈哈！

同理，教书也是一门技术活，需要全心全意，认真对待。对我来说，做科研，也是一个读书的过程，目的当然是为了更快地上职称、做教授。但本质上，首先是为了提升自己，当好老师。那时，经常有老师在外兼课，赚点外快，而我却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读书、科研上。

从来没有觉得教学与科研有什么矛盾，它们是一个相互促进的过程。也从来没觉得家庭与事业有什么矛盾，一个人完全可以扮演好不同的角色。做好事业，并不一定要以舍弃家庭为代价。当好了老师、学者，同样也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关键是要有心、用心。那些宣称为了事业，顾不上家庭的人，根本上说，是他们无心于此。

只要用心，你既可以写出好论文、好书，可以在讲台上风采无限，也可以做好一碗红烧肉，陪家人度过一个温馨的夜晚。

当然，用心之外，教学科研还需要一点悟性，扮演好生活中的各种角色，也需要一点悟性。有勤奋，再加一点悟性，就会有效率。效率决定人生的成败，决定你的人生是轻松还是沉重，是游刃有余还是手忙脚乱。

当年张铁夫老师言传身教，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三句话：第一，教学，站稳讲台，这是老师的天职。第二，科研，一本书主义，做好一本书，课题、论文、著作、奖励就都有了，足以让你评上教授，这叫“专心”。第三，生活，下厨房就是长时间伏案劳作之后的一种调剂。然后就记住了。做好教学，专心科研，一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俄罗斯文化精神》让我破格评上了教授。然后，吃好喝好。每天码字之后，离开电脑，活动一下筋骨，饭菜半小时之内搞定。张老师教给的红烧羊肉的做法，被老何举一反三，推而广之，弄成一个砂煲红烧系列：红烧鸭、红烧鱼、红烧猪蹄、红烧排骨、红烧肉……前几天，做红烧肉，平时都是加点红萝卜、大红椒之类，那天冰箱里空空，只有之前毕业的学生刚从广东寄来的新鲜荔枝，那就来个荔枝红烧肉吧！结果，吃了的都说好。晒到朋友圈里，引来看客点赞无数，谓生活也是美学。然后傲娇地跟家人说：哎呀，这人一聪明，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做菜也像科研，有创意有高度，哈哈！

三、快乐就不需要坚持

其实，读书、教书、写书、做菜，做这一切都有个内在的动力，就是自己乐意、有人喜欢，有一份内在的快乐。

快乐就不需要坚持，就像婚姻，就像人生，不小心就一辈子了。

当老师，做科研，也是。

有一年教师节，学生送我一张贺卡，上有一副对联：一支羊毫改之乎者也写秃，两片嘴皮论上下古今磨薄，横联是：乐此不疲。

当年不喜欢当老师，主要是觉得自己不善言辞，不合适做卖嘴皮子的事情。而一旦习惯了讲台，并且逐渐在讲台上找到了被学生喜欢的感觉，有了自我成就、自我价值感，站讲台，便逐渐有了一种快乐的感觉。

快乐就不会觉得漫长。曾经跟学生说，当老师，哪怕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两个小时的时光不至于太漫长，也需要努力做好教学。平生最无法忍受的是，你在台上口若悬河，台下却是一片昏昏欲睡，或者对你熟视无睹，你讲你的，他在下面看手机，睡大觉，或者神游天外，那样的场面，让你觉得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而如果你讲的每句话、每个故事，都有回应，你从他们的脸上读到了会心的微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光，感受到了心灵的共鸣，你也会受到鼓舞，会越来越投入，灵感越来越多，你会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已经习惯从周末开始盼望，每周四过后，又开始新的等待。８周３２节课，短暂的日子寄托了我无限的热望和希冀，如果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我可以在何老师的课堂上多驻足一会，多停留一瞬该有多好。”（柴景瑞《四月静默，细流无声》）被需要、被期待、被留恋的感觉真的很好。经常跟学生说，读书就像谈恋爱。而当教育也成了一场约会，一种共情，两情相悦，其乐融融，苦也有味，累也心甘。

就这样，时光飞逝，一不小心就四十年了。

四　遇见就是缘分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正是那些往日时光。

几十年，教过的学生，从专科、本科，到硕士、博士，应有尽有，留下许多美好记忆。犹记第一次上讲台时的青涩、慌张，学生对你的宽容；记得某个夜晚，教室里停电了，学生还不肯走，然后继续上课时讲台上那如水的月光；记得铁道、中南草坪上的星星，岳麓山穿石坡湖的夜色，深夜里的真心话大冒险，湘大的风，湘江的雨，悬梯书苑的茶聚，杨梅洲的渔舍，那许许多多个一边谈学问、一边吃喝玩乐的日子。拿到从教四十周年纪念文集《教育是一缕光》，一篇篇翻阅下来，《教育是一种传承》《传承诗意人生》《相约星期二》《不期而遇的一段旅程》《永远的４０３》《人生最美是遇见》《师生缘》《云与风铃》《最后一课》《再见云波》……很多时候，当看到学生写你的文字，看到他们上课时专注的眼神，结课时的不舍，离去时的留恋，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温馨，当他们把你当作一缕光，当作人生的导师，当作知心朋友，当作“何帅”“何云老”，当作亲人一般的存在，有学生说，看到何老师写张铁夫老师的文字《多年师徒成父子》，很想以后也有机会写《多年师徒成父女》；还有，一个本科生毕业论文的“致谢”，感谢恩师、感谢母校、感谢生命，可以写成洋洋洒洒四千言；一个从来没有上过何老师的课的学生，毕业时给你写信，说何老师的讲座、文字，已经化成“南山的长椅，秀山的松风，校报上的简记，春风化雨般地滋润了我们的心灵”，它造就了一种大学的气氛，形成“无形的熏陶”，成为一种“真正的师道”……这时，你会有一种深深的感动，觉得四十年的辛劳、付出，值了！

有次孟泽老师回湘大讲座，看到台下满满当当坐着、站着的学生，看到他们那种专注的、求知若渴的眼神，孟老师说，终于明白了老何的幸福感从何而来。是的，在中南，在湘大，上过课的本科生无数，自己带的硕士、博士、博士后，也马上就要满１００了。经常有学生说，他们觉得很幸运，遇到了何老师；就像何老师觉得很幸运，当年中学时遇见了蒋飞云，大学、研究生时遇见了彭燕郊、张铁夫，博士遇见了曹顺庆等等老师；蒋老师、彭老师、张老师、曹老师们大概也会觉得很幸运，遇见了我们这样的学生；就像我觉得很幸运，遇见了你们。然后，我们相互喜欢，相互包容，相互成就。谢谢你们！

人生最美是遇见。而教育，就是一缕光，一种传承。

想起彭燕郊老师的诗《无色透明的下午》：

是你在我身边走着吗？我知道是的，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