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我在想,警察为什么不把这两起死亡联系在一起呢?听说是因为警察不愿意把作为自杀形式的死亡事件挖掘出来。
(资料图片)
樱子小姐说,这也是警察不深究意外死亡的男性的原因吧,随身携带的物品很少,带着遗骨的男性,在路上非正常死亡,警察的结论是事故或自杀。
自杀去世的女性死时五十六岁,个体户,没有家人,一个人住。
名字叫做住吉花
文件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可以说是所谓的球体关节的创作人偶,比一般的法国洋娃娃更逼真,那令人联想起雪白的皮肤和撕裂的纱布的破破烂烂的礼服,还有背上雪白的蝴蝶翅。
它长得很像人,虽然长得很像,但却能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更奇怪的是,人偶没有头部。
不知道背上的淡白色翅膀的材质是什么,但那隐约可见的翅膀,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姬乌斯白蝶,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虽然创作者已经去世,但这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创意娃娃艺术家的作品,完整的娃娃显然是有头部的。
“好像是根据蝴蝶少女这部作品,以同样的主题制作了好几只。每夜都有一只蝴蝶来到一位女性身边,不久,女性产下了长着蝴蝶翅膀的少女——就像是在这样的故事中制作出来的人偶一样。”
八锹先生的话就像注释一样附在上面。
与其说是幻想,更像是怪谈。至少人偶散发出一种死比生更令人联想的气氛。
住吉小姐住在旭川郊外的“pobon”。
确实……事故现场在旭山附近的话,距离也不远。
pobon地区位于旭山动物园的东边,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农业地带。
“pobon”用汉字写的话好像就是米饭。
正如字面意思,这里是广阔的水田地带,但名字的由来是阿伊努语“水、甜、河”的意思。
晴朗的夏日,风在水田上奔驰,蓝蓝的天空,还有朦朦胧胧的白雪皑皑的山峰,田园牧歌般的风景非常美丽,我最喜欢在这一带骑自行车。
不过,相对的,冬天就有点寂寞了。
沉睡的田地就像被涂上了一层雪白的奶油,不是说不漂亮,但一切都是白的,然后是黑的,连色彩都入眠了。
八锹先生来访两天后的星期六,我们驱车前往pobon地区,那里有一位名叫“住吉花”的女性,她和创作人偶一起结束了生命。
“一片空白,好寂寞啊。”
“寂寞?为什么?”
看着窗外广阔的雪景,我不由得嘀咕了一句,樱子小姐不可思议地问道。
“为什么……嗯,我觉得的确不是明亮的颜色。”
“不会的。至少你不知道雪是白色的原因吗?”
“哼。”樱子小姐没有看我,眯起了眼睛。
“雪是白色的原因吗?那个……应该是雪中的空气反射了光……对吧?”
“对了,因为漫反射了来自太阳的可见光,所以雪看起来是白色的,把所有颜色的光加在一起,光就变成了白色。也就是说,雪的白色可以说是完全的颜色。”
与“哈哈哈”的樱子小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恰是狄亚贝尔阁下那无畏的笑声从汽车音响中传出来,宛如恶魔的化身的她,听起来更加有力地支持着这句话。
原来如此,白色是樱子小姐的颜色什么的,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
“啊,那青色的时候呢?”
“密度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后座传来了回答。
“密度……雪或冰里的?”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似乎正在用平板电脑工作的八锹先生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是的。雪的密度大的时候,里面的空气少,所以光透过得深。结果波长长的红色被吸收,只有波长短的蓝色被反射出来——我之前写冰瀑祭的报道的时候调查过。”
“啊,原来如此。”
冰瀑祭是每年在层云峡举行的冰雪活动。
在极寒的层云峡,使用石狩川的水建造的冰建筑物和像钟乳洞一样的冰隧道。那美丽冰冷的冰面,只有在夜晚才会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光芒,而在白天则是清澈的蓝色。
但是对话就此中断了。
“那个……”
“请不要勉强和我谈论这个话题,就像平时一样,把我当成是空气就好。”
我想让车内的气氛稍微好一点,记者先生仿佛先发制人似的说道。
“话虽如此……”
“他让你别在意,那就别在意,别管他。”
樱子小姐哼了一声,反而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话虽如此,被他像间谍一样默默监视我们,总觉得不舒服吧。
“是啊……那个住吉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呢?”
“听说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原本住在旭川市中心,后来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想在更安静的地方生活,就搬到了pobon。”
“她一个人在pobon居住?”
pobon地区是拥有自然和历史的绝妙的地方。
不过这不是一般的住宅区,而是沿着pobon川分布的村落,地名有丰田、米原、瑞穗等,正因为与种植水稻有关,所以是那种在田地、稻田、马厩之间分布着房屋的区域。
“pobon地区正在大力推进移民搬迁,她一个人在那里开了一家小规模的工作室。”
“工作室吗?”
“是的,她一边织布,一边用从草木中提取的自然染料给布染色,还一边养蚕。”
“养蚕?”
一瞬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养蚕,也就是饲养蚕,然后从茧中提取丝线。”
“啊!蚕!”
“原本pobon地区桑树丰富,是从福岛移居来的养蚕家们所开拓的地区,pobon地区曾经是北海道屈指可数的丝绸产地。”
“说起来,我听说过这样一件事。”
pobon有北海道很少见的茅草屋顶的房子。我很好奇那是什么,就查了一下,原来是保存下来的老蚕农的房子。
“可是……那个养蚕家的女人和事故中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吗?”
“或者是和那个头盖骨有关系?”
看来连警察都这么调查了……想着想着,一直沉默的樱子小姐简短地说道。
“那个,头盖骨的主人,市川杏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就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盯着平板电脑的八锹先生发出了不知是叹息还是深呼吸的声音。
“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十二年前在二世谷的季节学校待了两周。”
“旺季学校?”
“国际学校的季节学校。”
“啊,原来如此。”
八锹先生看着重复着陌生单词的我,挑了挑眉毛。
二世谷简直是北海道中的海外区域。
为了追求其优质的雪质,很多海外游客会在此逗留。在那里说英语的比说日语的还多,在那里,在派出所工作的警察都能用英语对话,一点都不像日本。
就是在二世谷的短期的国际学校读书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考虑到她的容貌,我也非常理解她为什么会是国际学校的学生,但是……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记者是这样说的。
那个叫杏的少女离开家乡,在二世谷的民宿住了两个星期,为了去上学。
因为已经十一岁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作为父母,大概也打算把孩子送到海外留学吧,这是实地拜访过的民宿主人夫妇所说的。
市川杏待人接物也做得很好,是个坦率认真的好孩子,一个星期后就已经和民宿夫妻俩混得很熟了,打扫卫生、洗碗什么的都能帮忙。这对原本就没有孩子的夫妇,仿佛有了女儿一样,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
所以第二年夏天,民宿夫妻就寄了张明信片给她,问她是否会再来玩。然而,那张明信片却因为地址不明而寄回来了。
“你是说市川杏已经不在了吗?但那张明信片竟然要一年才能……”
八锹先生对我的问题摇了摇头。
“说起来,市川杏的住址是虚构的。”
“什么?”
明信片的地址不像是写错了,民宿夫妇俩感到很困惑。话虽如此,住宿费等也没有被拖欠。没有任何实际损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剩下疑问和寂寞。
“直到现在,一到夏天,夫妇俩还会时常提起这件事。我们也去国际学校咨询过,其中一位老师还记得,她是个好孩子——可是……”
“可是?”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呀,一个只上过两周学的学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怎么可能记得住呢?”
说着,八锹先生稍稍探出身子,递过来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一片绿色之中的纯白民宿前,露出羞涩的笑容。
“哦。”
红灯亮起时,樱子小姐探头张望,发出感叹的声音。
上面是樱子小姐从头盖骨推理出来的褐色皮肤和长及上臂的蓬松黑发。
但令我吃惊的还不止这些。
“……美的好像可以当模特。”
照片上的女孩非常漂亮。
水灵灵的黑眼珠,高挺的鼻梁,嘴角露出酒窝。手脚修长,乍一看不像十一岁,反而更大一点——是的,无论是体形还是气质,都和我差不多,很成熟。
“然后呢?”
“……明明不是骨头的事,你却这么在意。”
八锹先生说道,他的眼神像是在试探我们。
“什么?你还在怀疑我们吗?肯定很在意吧?人类本来就是充满好奇心的生物。既然不知道她变成骨头的原因,就想去知道是人类纯粹的冲动。”
透过后视镜,樱子小姐瞪着记者先生,一脸失望地回答。
“就算我这么想,也很少有人会去调查。”
但记者先生对此嗤之以鼻,看着生气的樱子小姐的侧脸,我不由得预感到这次旅行前途会有多难。
就这样,车子到了一户人家。
就在立着红色古旧鸟居的小神社旁边,是一栋有着锈蚀的橘黄色屋顶的平房,感觉上是店铺兼住宅。玻璃拉门旁边,暗白的墙壁上贴着木制的大招牌。
“纺织作坊啊。”
不过,应该已经关门了吧,店前没有铲雪,超过脚踝的雪挡住了来客。
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一些踏雪的足迹,也许确实有人在管理。
我们决定先去附近的一户人家打听情况。那是一栋两层楼的白色房子,有着同样颜色的屋顶。那是一栋隔着车库和两个塑料大棚的房子,我还以为它原本就是邻居的。
看着大步流星、英姿飒爽地走着的樱子小姐的背影,我突然看了一眼旁边的记者先生。他眯着眼睛和我四目相对,眯起了眼睛——但我觉得那不是善意的笑脸,而是冷嘲热讽,于是我慌忙快步走到樱子小姐身边。
家门的对讲机没有回应。
因此我去了邻居家,正好有一位年长的女性在门口旁边的车库开着,奶油色的大咸菜桶前干活。
把三根散发着甜香的萝卜粕酱菜倒进碗里的老太婆(以下简称老太太),看到陆陆续续出现的我们,露骨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旁边的工作室的情况……”
“我没话可说。”
在樱子小姐说这种失礼的话之前,我先跟老太太说了这句话,结果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知道的……”
“什么都没有,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开始就不把房子出租给别人就好了。”
从一开始就拒绝我们——老太太一边恶狠狠地留下这句话,一边走向玄关。
“那个,自杀前有没有什么预兆之类的东西或者来客?”
“就算有,也请你们赶快离开!”
老太太瞪了一眼追上她的我们,丢下这句话,粗暴地关上了门。听到这么大的声音,记者先生皱起了眉头。
“八锹,发现她自杀的人是谁。?”
“是一位年轻男性,应该是这位的儿子或孙子,好像是为了谢礼而去拜访死者。”
“那样的话,事先跟能说的人取得约定就好了……”
“为什么是我?”
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充满怨恨的话,记者先生耸了耸肩。为什么呢,也许是吧……。
“没办法,樱子小姐,我们改天再来吧。”
我这么叫了一声,樱子小姐却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必要。”
“什么?”
这样简短地回答后,樱子小姐在门前向仁立了立,我有不祥的预感。
“等……樱子小姐? !”
不出所料,樱子小姐丝毫没有踌躇,开始猛按对讲机。
就连一向冷静的记者先生,也不禁问到“你疯了吗? !”他睁大眼睛,批评似的看着我。不,你看我这副表情,我也很为难吧!
“适可而止!我要报警了!”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忍不住了似的,隔着扩音器大声说道。记忆力超出常规的樱子小姐,一定还记得她的愤怒和恐惧。
“随你的便。不过就算隐瞒,我们也会去问你那个口风不紧的儿子,在说自己有没有被钱蒙蔽双眼之前,你还是先应对我们比较明智。”
带着半是威胁似的语气,樱子小姐对着对讲机说道。
记者先生又皱起了眉头,那是一种超越了惊讶的轻蔑,简直就像在看肮脏的东西一样的表情。
老太太的声音一中断,樱子小姐就开始连击,一副坚决不让步的样子,记者先生喃喃地说:“真是暴力啊。”
这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方法,要是对方叫警察来那不好办。
不能再这样了……就在我抓住樱子小姐外套袖子的时候,玄关的门开了。
“太不像话了,请不要在外面吵闹。”
老太太终于认输了,气得满脸通红,只好重新迎接我们。
“谢谢你。”
“我不会给你倒茶的。”
她一面表示不欢迎我们,一面不情愿地把我们带进客厅,这一带的地主,大概都是这种感觉吧。
我抱歉地说应该是我们带点心什么的。
房间里装饰着看不出作者是谁的油画,这是一幢经过精心修饰的房子,但天花板比普遍的房子要低,还散发着一股旧房子的香火味。
“那么,你想问什么?”
老太太不掩饰自己的困扰,扑哧一声坐在沙发上,瞪着我们。
“请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把房子租给住吉小姐的?”
听到这个问题,老太太眉头紧锁。
“怎么说呢……我本来就不是想租给她的。”
老太太是这样说的。
有一天,在当地参加移民支援活动的儿子提出要把房子租给移民。
而且家里几年前去世的妹妹住过的房子确实空着。
就这样没有人使用的打算,家里不住人的话就会损坏,而且还有微薄的房租收入,老太太对此却很是烦恼。
“嗯……纺织作坊我并不讨厌,而且养蚕的话,我的父母也养过蚕,在我小时候,每天晚上那蚕们沙沙吃桑的声音都是我的摇篮曲。”
话虽如此,实际上,这样的工作能赚到钱吗?老太太不禁产生了疑问。
据说羊毛能便宜地从熟人那里买到,老太太心想,染线织成的布怎么办呢?但现在有了网络,靠着积蓄足以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他说忙的时候租客也会到田地里帮忙,所以我就把房子租了出去,现在想来,我还是错了。”
老太太后悔地叹了口气。
“去世前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大概有两年吧,这期间没有拖欠房租,也没有男人出入,没有宠物和孩子,我还以为可以放心呢……”
老太太把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樱子小姐看着她使了个眼色,说道:“请继续。”
“那么,住吉小姐没有家人吗?”
“应该是这样吧?过来处理她身后事的是她的远亲的亲戚,说实话,他们也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看样子应该是平时就没什么来往吧。”
可能是没有经常出入或联络的对象,住吉小姐死后一周左右才被发现。
幸好没有开暖气,腐败程度不像夏天那么严重,但也有可能因此发现得更晚,人的出入有时会成为不安因素,但完全没有也很困扰。
“正因为是这种状况,织布机和家具什么的也就那样了,儿子好像还打算再找别的租客,我希望他不要再找了。”
这两年里,除了稀稀落落地来了几位客人外,住吉小姐似乎没有和亲近的人来访。
老太太说,让她走上绝路的原因是孤独吧。
住吉小姐确实在繁忙的时候会来帮忙,但和老太太一家几乎没有交流。
周围的人都不认为她有什么问题,而且她的手机里只留下了“对不起”这句话,并没有发送给任何人,警察也断定这是没有事件性质的自杀是啊。
“最近终于不再被提起了,我希望你们不要莫名其妙地旧事重提。虽说是自杀,但原因也不是因为邻里关系什么的。”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女人是在哪里上吊的?”
一直默默听着的樱子小姐突然开口了。
“什么?”
“是绑在横梁上的吗?还是像门把手那样的地方?”
“啊……警察说可能是想用窗帘轨道上吊,结果失败了。”
老太太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窗帘轨道才扭曲折断的。
“所以她在钢管床的椅背上挂了一根绳子,然后就这样吊死了。在她这么做之前,我要是能对她说点什么就好了……”
“也就是说,非典型性死亡……真的是自杀吗?”
“警察都这么说了,是吧?”
“可是,你们没有调查过吧?也有可能是案件啊。”
“是啊……但是打开门的时候,首先是人偶倒了下来,如果是靠在门上放的,应该是自杀吧?因为警察说了密室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够了吧?”老太太说完就把我们赶了出去,也许是不想再说下去,再加上想起遗体,让她的心情不好吧。
“那就把钥匙借给我,我想看看里面。”
“嗯?”
“我不会烦你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会看看里面。”
“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
樱子小姐虽然这么回答,但老太太并没有这么说,这一点从对讲机的事就能看出来。老太太用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困扰的表情瞪着樱子小姐。
“再说了,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有个不知道同一天死于事故的男人身份不明,再这样下去,就会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就这样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一起被埋葬……说不定他和住吉花有什么关系呢?”
“和住吉?”
听了樱子小姐的话,奶奶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但看了看我和记者——终于放弃了,又叹了口气。
“……无缘死确实挺可怜的。”
老婆婆无可奈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把钥匙回来,没有钥匙圈,只是一把简单的银色钥匙。
“谢谢你,我马上还你。”
樱子小姐接过钥匙,满脸笑容地道谢后,飒爽地离开老太太家。
我和记者礼貌地向老太太道谢,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家的门关上的时候,樱子小姐已经站在工作室的大门前了。
记者先生边走边咂了咂嘴。
我觉得情况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恶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